爱，心之壁和1A84

前天一口气看完了攻壳SAC_2045的第二季，说实话刚看完的时候感觉并没有看懂，但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迷迷糊糊地复习了一下第一季的背景，又重刷了一遍EVA《Air/真心为你》，突然对这两部经典多了一些理解。可能也算不上是理解，只是结合了这两年种种事情见闻的胡思乱想，姑且抛砖引玉，求分享对SAC_2045更细致的解析。

心之壁

仔细想想人与人之间的排斥、恐惧、矛盾、冲突，小到恋人吵架、网友互喷，大到社会矛盾、国家对立，根本上的原因之一都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，坚持着自己的真理和异己吵得不可开交，甚至兵戈相向。我们也似乎有理由这么固执：每个人的思想、立场和价值观都是独一无二的，由一生中所有大大小小的经历所塑造。主观的看法和思维源自于这个独一无二的「ghost」，也必然局限于其中，人与人之间必然不可能存在100%真正的理解。同情心/同理心说白了还是由「我」的思想把「我」放在他人的客观位置和处境上产生的想法和感情，两个人可能存在部分的相似从而达成一些小事上的共情，但不可能在所有事情上达成一致。

如此，我们「ghost」的差异、多样性和独特性就是将我们分离开的心之壁。

人类补完计划

如果人类拥有彼此的思想，能完全理解彼此，冲突不就不复存在了吗？人类补完计划就是对这一设想的讨论。打破心之壁，把所有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全人类精神共同体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，以单一个体的形态和主观角度的思考也就自然没有排斥可言。人类补完计划这一动漫中的具象表述可能乍一看有些极端，但就算我们反过来，从「让人类可以完全互相理解从而消除排斥」的起点出发，会发现我们也无法避免地到达了「全人类融合成为个体」的结果，二者其实本质相同，互为因果：如果「你」和「我」以100%一致的思想思考，对同样的事物做出完全相同的反应，那「你」和「我」的边界还有意义吗？当主观意识成为了不变量，不同 个体的客观存在甚至也没有了意义，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将不复存在。那么紧接着，没有了「你」，「我」又是什么？「我」还有存在的意义吗？人类补完计划荒诞地展示了人类的困境：心之壁不光代表了思想差异的摩擦，也同时是「自我」意识的根源。

1A84：双重思想

在攻壳机动队的世界观里，技术的发展为审视甚至解决这样的困境提供了更有趣的全新视角。在这里，人类观察和思考世界的媒介可以不仅限于原本的灵魂和意识，「ghost」，而是可以通过赛博义体化和电子脑来帮助，增幅，甚至改变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。SAC_2045中的程序1A84就是这样一种在保证每个人ghost的「自我」的存在的条件下，让全人类互相「理解包容」地生活在零摩擦的社会的可能性。1A84借鉴了《1984》中的概念，通过电子脑实现了「双重思想（doublethink）」，让每个人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，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可以包容异己和不如意，保持平稳的思想和情绪。

1A84的名字也挺巧妙：赛博化，数字化，更进一步的1984（9+1 == 0xA）。联系原著来看，1A84简直就像每个人脑内的真理部，无意识地给自己灌输双重思想。再细想一下，「双重思想」这一Big Brother用来洗脑控制大洋国国民的工具，这一奥威尔用来构建反乌托邦的核心概念，在1A84手中却用来实现了一个听起来像是乌托邦（？）的平和世界，这本身算不算是一个双重思想呢？

写到这里我觉得把庵野秀明和神山健治对于「心之壁」描绘的两个世界和两种方向放在一起对比实在是有趣。

人类补完计划更为抽象，更为哲学的讨论想阐述的道理是悲观但又是乐观的：尝试消除心之壁是一种抹杀了存在意义的逃避，人类像是被诅咒一般必然会互相不理解、互相恐惧、互相排斥，仿佛靠近取暖的刺猬不可避免地被彼此刺伤。但乐观之处也在于此：《Air/真心为你》中真嗣拒绝了合一的世界，重开了心之壁。心之壁的摩擦赋予了「我」的概念和存在的意义，而存在就会有希望。

『人类的内心塑造了自己的形象，而新的意象将会改变人的内心和形态。意象，想象力，创造了他们自己的未来，开辟了时间的通道。』
『不用担心，所有生命都有恢复自身的驱动力，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心。只要有活下去的信念，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天堂。毕竟，我们都还活着，哪里都有获得幸福的机会。』

再看看相对来说更为现实的SAC_2045，后人类打造的零摩擦新社会是乐观但又是悲观的：科技的发展可能可以为解决人类的冲突提供未曾设想的道路。成为了「N」的人类主观上无意识地运行1A84双重思想，从每个人的ghost视角来看现实世界确确实实实现了高度的和谐，「N」作为ghost和1A84构成的新的整体似乎标志了人类和人类社会的一次进化。看完第二季到现在，我也越来越能够接受这一选择，但是始终无法忽视心底的一抹悲观和担忧：1A84本质上是出路还是逃避呢？对于「N」来说，「我」的界限发生了变化吗？如果原本的ghost仍作为自我意识的界限，那双重思想不还是把「我」放在了一个虚拟的世界吗？如果「N」作为一个整体成为了新的「我」，我真的能接受自己的ghost包含了一段人造的程序吗？「自由意志」到时还是否存在？…… 这些又绕回到长久以来贯穿攻壳机动队的讨论和内核了。

想了这么多，回到SAC_2045的最后一集，如果我是少佐我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呢？对于这个问题有没有比人类补完和1A84更完美的选择呢？